無聲的歌

橋上車潮散盡，燈光
在對岸如散場後的杯盤
——金屬都已沉默，但彷彿
還有未去的人事在場
走動，遂模擬其身影如現代舞者
在展品之間優雅旋轉，徘徊
沉思，經過堤牆上的塗鴉
與菸蒂——慢跑者莽然闖過
驚起窺視的鳥朝遠方嘶啞飛去
遂告終一深夜無人的劇場

2015.11.25

回想起來的時候，白日
皮膚上黏膩的汗水已經
乾了，天空的裸體慵懶曬著
許多遊客進出倉庫看展……
我的確，是有因無意地沉默
彷彿源於風的驅使
樹蔭在地上半自主地即興
草寫一些筆觸，我難以
好好觀察，言說，何況
那些淺薄與變化可能是種拒絕
何況，根本不帶任何啟示的，根本
不曾用心。是時
妳講完電話，走出樹蔭，午後
大幅燦爛的陽光，強烈不已
像是要穿透一切，如（妳信仰的）神諭
將妳的臉照得一片冷白
五官模糊，消失在強光裡
港口的海水靜靜起伏，可能吧
只是我太愚鈍不曾發現

2014.7.15

為萬物命名的時候我並不在
上帝取而代之，和妳對坐
在桌上的咖啡之間
——祂更善於沉默，成為
無所不在的杯子
傾聽整個午後的禱語，給妳咖啡
讓妳成形。我必須承認
我對祂印象深刻
莊嚴事物發生的地方，妳的面容
是令人屏息其中的教堂；我必須承認
我對祂
印象深刻。儘管最後我選擇像一隻箭
叛逆地飛離莊嚴事物發生的地方
但我還是感到，隱隱的失落
我懷疑上帝是那隻弓

在長久以後的某日醒來
光線在遠邊模糊的天色
象徵地明滅

2016.4.12

昨夜有些雲層，長期
在夢境隱晦處滋長
以黏菌的密度構成
一種繁密難解的花紋；今早
溟濛的天色裡空間女神
彷彿來過，最寂靜處
陽光湧了進來，季節奮力扭轉
自她手中揮過的巨幅布匹
密雜的思緒因此遽爾
歸位，裙裾在無雲高處閃耀

冬日清晨，陽光疏淡如少女
在對街曳著透明的薄裙
飄盪著不定的色調，越過鐵網
柵欄，一些號誌，消防栓
隱身在轉角的櫥窗
警戒與敏銳形成一種
迷人的表情，每一秒
感受空氣裡的溫度，善變
透明，雪融在貓踏過的屋頂

2015.4.10

我聽見星群工作的聲音
在寂靜的午夜裡，那是它們
正在擴建宇宙和銀河系
偶爾失手，掉落一些螺絲和鐵鎚
打在我的天花板上，砸了一個洞
發出巨響；稍早我翻個身
還在夢境的草原上
揹著過往的拖曳傘狂奔
風灌滿四周，一路叫喊
屋頂變成一巨大的漏斗
宇宙的碎屑轟然
倒入房間，誰來阻止

這個世界的傾瀉？

2015.11.19

黑葉在路燈下飄忽，濕黏的
行人瑟縮在傘下踩過積水
自我的面容碎裂
雨敲打生鏽的鐵椅
垃圾桶，幽微的吼聲迴盪
如黑暗中貓的瞳孔，盯視
風吹過模糊的物體
蛛網上意義懸置的露水
一黑葉莽然飛過
將它打亂

2015.1.3

背光渲染華麗的光影
如天生舞者，善於匯集
釋放美於任何神態與表情
肩上有浮雲浸染
妳流動未乾的色彩
拂過如筆觸創造不息的迷林
遭遇一些鹿與熊羆
沉浸於妳繪製的奇幻那類
舞姿須在不斷變動中欣賞
如天才與創造，生與動的渴望
遂如夕陽在晚天的那頭變幻消失

2014.11.27

（應該是夏日吧，）來到
有一點蟬噪的氣味
飄散在空氣裡，濁重的風
好像血液裡過多的情慾
從昔日的燠熱裡重來
昨日看見一些花開，隱而
不顯的啟示，當我還是青苔
濕滑溪邊一雙淨白的腳
晾乾以後的裙裾，像膨脹
的種子，在風裡搖曳飄揚
被燦陽照亮

那時當我還是青苔
在綿密的陰暗裡沉沉，不懂
什麼是輕盈的愛
應該是夏日吧
有一點蟬噪的氣味
在風裡飄散

2014.3.31

凌晨的光極緩地匯聚
在昨夜的桌面上，像
極長的，曲折壓抑的嘆息
記憶中的旅人逐漸透明
稀釋於冬雪之中，最後滴進
院子裡一只鐵桶，輕微震顫
象徵季節過去——
眼皮沉重地睜開
在翻越層層的星軌後
一些寂靜的雜訊
被紀錄下來；在早晨播放
待清理的無聲膠片，靜置
等它播完

過程極為緩慢

2014.11.27

梅雨以概念泛進室內
霉重的窗簾混合
浴後的濕氣，房間裡
剩我一個人，傾聽鐵湯匙
在冷卻玻璃杯裡攪拌
的聲音，聊賴，訴說
一些零星不成形的事
良久，想像螢幕那頭有人在看我
疲憊的神色也許
就不期然密我
抬頭，看見樹影在窗外恍惚徘徊
我推門出去看
地上黏滿密絮和落葉
沒有聲音

2015.1.7

室內在累積的晨光下逐漸顯影
浮光讓意識困蹇失焦
雜質躍動如蚊蚋，兩三個指紋
在昨夜的玻璃杯身殘留，至
細密的塵絲也收受進來
優雅旋轉如天鵝，在窗口恍惚而坐
等待自灰調性的過去裡真正醒來
長久不動成為底片最晦澀的暗部

2014.11.5

明亮的室內極靜，俄頃
一落葉墜地發出迴盪的巨響
屋頂的貓抬起頭來，像有聲的
休止，為午後發白的時間分段
而後一陣風起，終於進入

下一個樂章；落葉紛紛在空中
失速地迴旋奏出下墜的連音，休止
嘆息……，發白的時間
為它分段，透過窗格的五線譜
遂完成一首午後練習曲

2015.1.19

有時心裡很多畫面
比語言還快，閃過
凌晨溟濛的天色
在難眠的眼睛匯聚
以規律的速率，如鐘擺
在極漫長的曝光裡，蚊香
揮之不去，夢境裡幾則對白
恍惚在意識反覆播放
適時以想像填補，對抗
忘卻與遺憾，一些沒發生的事
例如戀人的馬尾與肩頸的線條
湊近的唇的氣味，聞到
彷彿

烏雲在天空層層堆疊
在乍醒的眼睛淤積

2014.9.20

醒來，窗戶覆滿霧的薄紗
沒有人越過夢境找到我
森林裡一些陌生的鳥鳴
傳來，不認識的獸的足跡
在泥爛的枯絮，落葉喬木
附生莫名的蕈類
——雨滴靜止在窗上
晶瑩反射遠方的光線——
自去年開始淤塞的雲層
漫長在意識中無止境地曝光
每日踏過新鮮的苔癬和泥濘
染灰輕盈的薄紗，濕漉的髮
散發始終熟悉的氣味

2015.5.22

黏絮佈滿雨後的曲徑
一片落葉打在肩上
像被自己提醒才想起的事
遠方，有人正進出商店
在樹下喝咖啡，座椅彷彿
乾了？鳥雀回到電線桿上試聲
雜亂的標點，天空未沉澱均勻
我彷彿還聽見雨的餘韻
在窗戶上，不平靜的線條
如撕裂的信，戛然而止
午夜驚醒的夢境

2013.5.24

心神分裂在午後
極漫長的陽光裡
傾斜通過拱廊，廣場上
長椅有灰鴿群聚
坐在人少的這邊看
過度誇張的白，有無間
與淬鍊的陰影嘗試調合
有冷淡的行人如針線
刺過地上明暗分界
鴿群轉瞬撲翅而上
至天空成為純粹的影

2014.11.5

恍惚有些往事在暗夜
斷續成龐雜的飛塵，飄忽
維持一種幽靈的平衡
越過桌上瓷器
在空中呢喃飛舞，染上
月光的藍，俄頃
驟然如馬車鏗鏘迴旋
被我看見……，已經
越過了記憶裡暴雨的草原
帶霜的鬃毛墜落如瀑
鞭甩如暴動的魚群
溼亂晦暗的斗室

我都寂靜在聽

2015.3.25